重温旧时忆,心系铁生辞
读史铁生《我与地坛》卷起心底的一些往事
在《我与地坛》中,史铁生用平静朴实而不乏真挚的语言,记录下了他一生中不同时期对于死亡的不同看法。先生对于这一问题的阐述主要集中在第六章,他说,“死是一件无需乎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的事。”又说,“不怕死和想去死是两回事,有时候不怕死的人是有的,一生下来就不怕死的人是没有的。”阅读这些文字,勾起了我心底许多不常翻起、也避免被卷起的回忆。
有关死这个问题,我大约也有属于自己的往事。
小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是不知道死亡的,我也不例外。一直到我六七岁(也或许不是这时候,记忆已模糊了)的时候,我第一次接触到死亡这一新名词。难以忘记那个冬天的午后,母亲给我讲欧·亨利所写的《最后一片常青藤叶》的故事。故事的结尾很惨,那位落魄画家救了病人的命,自己却在狂风暴雨中染上肺炎不幸离世。讲到这里,很自然地,我便问母亲死是什么。
已不记得母亲是怎样回答的我。只知道我当即便对死亡心生恐惧:一个人,无论在世时多么成功,多么有钱,多么快乐,多么引人倾慕惹人嫉妒,到最后都将走向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的“地方”。很自然地,我便大哭起来。
母亲安慰我:“一个人只要有出息,他死了以后,别人还会记得ta的。”
我一边哭一边叫:“那我都不知道了有什么用!”
“别人记得你,你就是以另一种形式活着呀!”母亲道。
那时的我不能理解这一番话,却又找不出理由来反驳我的母亲。于是便只哭。
我一向一个人睡一张床、一个房间。那时候,晚上我上了床,盖了被子,母亲便悄悄地出去。那时的我怕黑,母亲便开着边上卫生间的灯,留一条门缝,有几丝微光反射进我的房间里来,给我带来些许慰藉。而在了解了死亡这回事以后,我对夜的恐惧愈发加深,直到有一次,我上了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脑海中满是妖魔鬼怪,对死的惧怕久而不散。我于是大喊:“爹地!(daddy!)”一声不起效,便声嘶力竭地不停吼,直至将睡梦中的父亲惊醒、匆匆着好衣服奔向我房间为止。
之后便是各种安慰。有一次我闹腾得厉害,父母无论怎么软磨硬泡都不起效果,于是便让我爬起来,穿好衣服,来到父亲的房间。那一次,父亲给我讲了佛教中的轮回理论。
“也就是说,我……我死了以后……还会再活的……?”
“对啊。”父亲叹口气说。
“真的吗?”“真的。”
于是我便去睡觉了。对死亡的恐惧,一时有所缓解,但依然没有根除,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惧怕死,每天晚上入眠前都有顾虑,生怕自己的眼无法再度睁开。
正如先生所说,“一生下来就不怕死的人是没有的。”
想必史铁生先生小时候也怕死,但是他在书中未作交代。我们能看到的,只是他第一次“想去死”的时间与原因——二十一岁那年,他双腿瘫痪。我也有独属于自己的第一次“想到死亡的事”的体验,只是有点黑色幽默。
五年级那年,一次音乐课。因混淆了自己带的音乐书和学校下发给我们借用的书,误在公用书上留下了痕迹。这痕迹不是别的,偏偏是改编了一首歌曲的歌词;改成的不是别的,偏偏是当时倾慕之人表白的情话;这情话不是被别人所见,偏偏被做副班主任的音乐老师收入了眼底。她便找我谈话。于我“早恋”一说,老师指责了我很久,还恐吓我说要把这个留在我的档案里。我当时不知档案是怎么操作的(至今还是不知),只知道这个东西很重要,里头不能有污点。也分不清恐吓和实话,从办公室回到教室便歇斯底里,心想自己这辈子怕是完了,便径直往窗口走去。幸好我一条腿爬上窗台的时候,窗边的一位男生拉住了我。
至今仍心有余悸,这是第一次“想去死”的经历。这件事,于我,也于父母,带来了不小的负面影响。但凡事必有两面,打那以后,我基本不再因恐惧死亡而睡不着觉了。我也认识到,主动去死是一种逃避。
史铁生又说:“人为什么活着?因为人想活着,说到底是这么回事,人真正的名字叫做:欲望。”
进了初中以后,我变了,不再是一个只会学习的傻孩子了。经历了一两度“心悦君兮君不知”到“有心无意”的轮回,再到有了手机、加强了与外界的联系之后,我发现,这个世界值得我留恋的事物实在太多。我不会想去死了,同样也不会为惧死而夜不能寐了,随着自己的长大,生命在我眼中,渐渐定格成了这样的一个印象:它乃是一篇长长的乐章,无论多么华美,总会走向终止线,留下绕梁的余音——然而,它的价值当然不是余音,而在于演奏的过程,即是一个人在世时的风霜雨雪、喜怒哀乐。我成长着,学习着,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看花开花落,看细水长流,珍惜身边触手可及的每一份情谊,其中有许多延续至今。小时候的那些往事,也终于成为了回忆,被珍藏在心底。而当遇到了很多深重的劫难之时,“想去死”的念头也难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是,再也没有将之付诸行动的事发生。我于自己的劝告,恰似史铁生先生所说的那般:
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2017.9.16
略有删改 2024.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