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子壳里 一
从一场梦引入可能是个俗套的开头。但我也不确切这是一场真实的梦,还是一个突然从记忆中被唤醒的概念,总之当我醒来时,感到自己不久前正在自己曾经居住的房间里,并听到了摔门声或是粗暴的关门声。
你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了,并且几乎从未梦见过这样的场景。我说,即便如此,当这样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耳边的时候,仍然令我感到十分紧张,因为那是父亲发怒的表现和低气压开始的标志。
印象中,小时候父亲脾气比较暴躁且固执,想要与父亲沟通或说服父亲是困难的;尤其是当你鼓起勇气提出自己的需求时,父亲往往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来拒绝你。比较典型的方面是,父母二人对于“健康”都有着狂热而苦行僧式的追求。记得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离家两个路口开外有一家面包房,肉松面包是这家的招牌,爷爷会买回来给我吃。有一天父亲得知了以后便斥责了爷爷,理由是肉松“不健康”,应当少给我吃垃圾食品。出于相同的原因,肯德基和麦当劳也永远都不是外出就餐的可选项。后来我就不怎么向父母提饮食方面的要求,问就是“随便,我都行,看你们”:我何必提出一个断然被拒绝的请求呢?但爷爷无疑明白我想要什么,他会在父亲注意不到的时间和地点偷偷给我塞好吃的肉松面包。只是,在我小学二年级那年,由于“教育理念不合”,祖父母被请回老家了,此后便没有肉松面包了。后来爷爷写信寄给我,信中说,老家小区楼下开了个好大的沃尔玛,还开了一家肯德基,爷爷知道你爱吃,等你回来带你去吃。现在我知道人多少有物欲,也总该明白自己喜欢吃什么。装作不知道的岁月,只不过是需求习惯了被压抑罢了。
另一个典型的方面是关于娱乐。智能手机和网络一度被父亲视为毒瘤或洪水猛兽般的存在,这样的观念贯穿我的童年并一直持续到住校生活的开始。父亲总是对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新事物呈高度戒备的状态,并使用滑坡谬误推断事情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况,包括对计算机病毒的担忧。还记得上初中的时候学打桥牌,需要借父亲办公室的电脑在一个平台上注册并在线训练,被父亲捣鼓了一通最后拒绝了。长期不被允许拥有智能手机并与网络隔绝的我也感受到了来自同学的同伴压力,我因为和他们缺乏共同语言而被边缘化,这让我做出了那段时间最叛逆的事——自己偷偷拿压岁钱跑去店里买智能手机。大概算我对自身需求的第一次重大的捍卫。手机我偷偷摸摸用了两个多月,最后还是被发现和管控了。
尽管有如此叛逆的时刻,但大多数时候我都像一个听话乖巧成绩优秀的乖孩子。我大概很早就学会了隐藏和压抑自己的需求,避免给父母添麻烦,从而保护自己免受言语上的攻击和惩罚。但我或多或少还是会犯错,会达不到父亲所期望的标准,或是忍不住在一些观念上与父亲产生分歧,并上升到“顶嘴”。父亲会责骂我,说完他想说的话,然后回到他的房间并摔上门。通常这时候母亲也会进去安抚父亲的情绪,而我不被允许哭。或者也有些时候,父母之间会发生冲突,他们会关上门,但我隔着两堵墙依然能听得见他们歇斯底里的争吵,并为之胆战心惊。最后几乎总是母亲让步,她还要再安抚父亲的情绪,最后含着怨气把门打开。如果是发生在我和父亲之间的冲突,母亲往往最后会来我房间,试图安抚我的情绪,和我沟通。我很感谢母亲对我的照顾,然而她也只是希望我尽快平复下来,一旦我共情到她的辛苦,我很难开口再提出自己的诉求;即便真的提出了,她也会告诉我她理解我,但她做不了主,因为父亲不会同意。这样的图式强化了我的信念:“表达自己的需求往往不仅不会被满足,还会破坏家庭和谐的氛围并带来情绪上的损伤。”这样的信念这么多年来一直无形地潜伏在我的身上,直到我发现自己难以向亲密的人准确且大方地表达自己的需求,并发现许多INFJ都是如此。如今我会使用“我想要……”“我需要……”做造句练习,如果你也经历过这样的需求压抑,不妨一试。
多年以后我仍然会回想起那为数不多的回老家探望爷爷奶奶的日子,在那里我可以自由地使用手机和电脑,并在令自己舒适的时间入睡和醒来。爷爷会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我想吃无锡小笼,于是爷爷就会带我去吃。爷爷胃口不好的时候自己不吃,但他看着我享用我喜欢的食物时总是眼含笑意。如今爷爷已经不在了,但离家不远处新开的无锡面馆让我无需回到老家就可以品尝到儿时熟悉的味道,和那种被确定地爱着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