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子壳里 三
我深知自己所经历的这一切实在是中国孩子几乎不可或缺的家常菜,甚至是开胃小菜。但用更深重的苦难来掩盖苦难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或者唯结果论地说,这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自恋者、抑郁者以及其他受过心理创伤的大人,在他们的小时候,大概也不会拥有一个充满爱的童年。正因如此,我一度以为自己的童年还算幸福。
翻开七年前写的《回首来处》,随处可见当时的我对自身经历的选择性遗忘和美化。在那些无名的岁月里,几乎只有和爷爷之间的那些故事被记忆保留了下来,而更多的痛苦,尤其是来自家庭的痛苦,被抹得模糊不清。大约大家都有这样的自我保护机制吧。而如今我度过一段安静地能听见心跳的日子,我在日光下入眠,任凭光怪陆离的梦境短暂地浮现在入睡的前十分钟,而后醒来,努力回忆眼前出现过的场景,并记录下来,以此来捕捉来自记忆深处的潜意识。以这种方式我渐渐构建起与自己童年时期的互动,不甚安全地独自回访那个并不善待我的世界。很有意思的结果是,我找回了属于自己的comfort food,也就是我在第一章中提到的无锡小笼。不过,在上文中关于食物的叙述已经比较多,所以也许我应该聊聊其他的话题。
我的童年是怎么样的呢?也许我应该试着给出一些更加具体的描述。祖父母带我的日子里我总是和他们在一块儿,爷爷带我玩各种棋牌类游戏,或是一起听听音乐。而他们被请回老家之后,大多数的时候我总是一个人待着。我独自琢磨玩具,摆弄电子琴,或者看书。看的书中有许多科普类读物,除此之外,《笑猫日记》大约是对我影响最大的小说了。我的父母几乎从来不走亲访友;在幼儿园期间我因为不习惯午睡,因此每天中午爷爷都会接我回家,因而我自幼缺失了和同龄人打交道的机会和能力,加之没有人教过我怎样去构建关系,《笑猫日记》成为了我在人际关系上的启蒙老师。这其中自然同时包含了友情与爱情,但我在这方面的探索依然是初步的。小时候的我似乎融不进任何性别的圈子里,只是偶尔会和一些人群中的边缘人擦出火花。不过在暑假里会有一些限时玩伴,我们在小区里一起骑自行车或者踢足球,主要是一些同龄的男生。我感到他们的存在有如彗星,在每年的盛夏匆匆到来,又匆匆离去,但在那样一段孤独的岁月里也无疑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慰藉。
旅游是难得的,大约每年会有一次三天左右的短途游,通常是回无锡或者杭州老家。外出是程式化的,一家三口会在周末开车去商场吃饭和购物,随后回家;夏日的夜晚饭后或许会外出散步,但所到之处也都不远。如今回头来看,我的思绪是缥缈的,肉身却恒久地被困在熟悉的地方;又或者说,曾经我尚能从这种熟悉中感到些许温暖,可是如今回头再看,只是觉得窒息。我大约是生而向往自由的,两年前那段失去自由的痛苦日子则加深了我对“被困住”的恐惧。
除此之外大约就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了。我能做的是在遐想中把自己的渴望投射到自己用文字搭建的世界里。印象中我着力倾注的理念有二,一是美好的自然环境,二是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ta,相濡以沫、从一而终。两者似乎都展现出我对大多数人的不信任:我曾经在10岁时随手写的一篇短文中说,“人类会伤害自然,人类也会互相伤害,然而自然却不会伤害人类。”自然大约还是会伤害人类的,这样的句子不过是反映了我对他人的不信任和构建一个美好的、能够完全信赖的他者的渴望,这与想要找到一个能够托付终身的伴侣恰恰是一致的。
也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加之《笑猫日记》和邓丽君歌曲的启蒙,我早早地开始寻找一种名叫爱情的质素,并被贴上“早熟”的标签。